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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夜私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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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夜私見

周嘉和的死向魏書言迎頭潑了一捧冷水,他茫然四顧,驀然驚覺,許多窮苦的新任進士都在暗中結黨,而蛛絲馬跡頻頻將幕後主使,指向他自以為最熟悉的女子——大梁的長公主。

魏書言凝視著魏辭盈,昔日那猶豫不決、為信與不信而掙紮的自己,仿佛又浮現眼前。直至她提出舉薦他到楊峻監管的戶部任職,他才終於看清了她的心。

他拒絕了她的好意,兩人大吵一架,從此再未相見。然而周嘉和以及許多同僚的教訓,總在午夜夢回時將他驚醒,於是他開始調查長公主與世家的恩怨。

他本以為太子倒臺後,她就能改邪歸正,甚至幻想過二人重歸於好的場景。然而,在翰林院中,魏書言親耳聽到她鼓動新進編修彈劾虞志遠,這才明白,她永遠不會善罷甘休。

魏書言猛地回神,緊握住魏辭盈的手腕,聲音決絕:“你不可再回瑤華宮,必須與她斷絕來往,從今日起,你便住在我這裏。”

“啊?”魏辭盈下意識地想要拒絕,可魏書言不容置疑的眼神令她只得點頭應允。她此刻無比期望許哲行能盡快傳回消息,無論那屯兵造反之事是真是假。

次日傍晚,方衍舟風塵仆仆地趕回京城,直奔魏書言府邸。他在成遼府聽聞長公主觸怒聖駕,被幽禁宮中,恐魏辭盈沖動行事,於是不顧疲憊,連夜策馬疾馳而至。

推門而入,見魏辭盈靜坐在窗邊,手捧書卷,方衍舟心中稍安。他顧不得喝一口水,急忙向她詢問其中內情。

聞聽景華公主逝世的消息,方衍舟手中的茶盞滑落,清脆的碎裂聲驚動了魏辭盈與魏書言。他楞楞地看著她,神色難辨,雙手仍保持著捧杯的姿勢。

直到魏辭盈輕輕將手覆在他的手背,他才痛苦地捂住雙眼,低沈的嗚咽從指縫中隱約流露,寬厚的肩膀蜷縮著趴在桌上,身軀脆弱無助地顫抖起來。

他強烈的痛苦引得魏辭盈也忍不住流下淚來,她輕輕將方衍舟的頭靠在自己肩上,試圖從皇帝、長公主及他的只言片語中,拼湊出景華公主的形象。

她是個溫婉乖巧,又聰慧高遠的女子。比長公主的性子更柔和,比自己的性子更隱忍。她雖不常言笑,卻總能讓身邊所有人都喜愛她。

即便身處西北邊陲,她亦如堅韌的白楊,以柔弱之軀抵抗命運的風霜,贏得百姓的敬仰。

她還有著破釜沈舟的勇氣,敢愛敢恨,歷經波折而不自怨自艾。最終,她以自己與丈夫之生命,換得長公主的生機,更換來晟淮府繁榮十餘載。

魏辭盈的耳邊回蕩著長公主、皇帝、方衍舟的哭聲,她不禁在想,或許景華公主在撒手人寰之前,也曾有著不甘心。她不知姑姑是否能安然無恙,不知這遼闊草原與無數生民將何去何從。

幸而,長公主未曾辜負景華公主的遺願,派心腹前往晟淮府,輔佐其子,將荒蕪之地化為樂土。

“若景華公主能見今日晟淮之景,定將在九泉之下含笑。”她柔聲在方衍舟耳畔低語。

提及晟淮府,方衍舟的泣聲漸漸平息。他抹去淚水,通紅的雙眼異常嚴肅認真,“事不宜遲,我要即刻入宮面見聖上,稟報晟淮府屯兵之事。”

“等等!”魏辭盈拉住他的衣角,“許哲行的探查尚未有消息,此事尚不能妄下結論。若貿然懷疑晟淮府,恐重蹈覆轍,引得草原與中原再次對立。”

她這話有七分為公,三分私心。假如晟淮府並無反意,朝廷無端猜疑,整兵以待,好不容易修好的兩地關系,必將再生嫌隙,為自保計,晟淮府極有可能真的開始積蓄兵力。

況且,皇帝正在氣頭上,如果此時告訴他,長公主暗藏起兵謀反之意,恐更增其怒,甚至危及長公主的性命。

然而方衍舟卻萬萬不能理解她的猶豫,他的聲音裏久違地帶上了幾分怒意,“時至今日,你還要盲目地相信她嗎?”

“我們說好了,待許哲行傳回確切消息後再做打算……”

“他已赴任一月有餘,卻未見只言片語,只怕是晟淮府防備森嚴,外人難以輕易摸索。辭盈,這樣等下去也不是辦法,如若他們真的準備起兵造反,那麽長公主被幽禁,便是最好的借口。此時如不有所防備,他們必將趁虛而入!”

方衍舟那振聾發聵的疾語,宛若尖銳的箭矢,直刺魏辭盈的心扉。她想要讓自己沈湎於不假思索的信任中,然而徒勞地發現,理智卻如洪水猛獸,將她引向另一條未知之路。

佇立於岔路口,長公主的身影若隱若現,她站在一條小徑的盡頭,柔和的光芒環繞其身,宛如神祇降臨。她向魏辭盈張開雙臂,聲音溫婉如玉:“辭盈。”

另一條道路則陰森可怖,石磚之下似藏有無數冤魂,散發著不祥之氣。魏辭盈心中雖渴望著長公主的溫暖懷抱,然而她的腳步,卻不自覺地邁向了那荒蕪之地。

終於,她下定了決心,點了點頭,任由淚水滑落面頰:“我願隨殿下入宮,面見聖駕。”

夜晚的皇宮如同一只沈睡的野獸,巍峨的宮殿隱匿於夜色之中,唯有層疊的輪廓靜靜地沈睡在天際之下。

魏辭盈回頭望去,無邊無際的黑影中,似乎有一處閃爍著金銀般的光芒,那是瑤華宮的琉璃頂。

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將要做的事情代表著什麽,她要向皇帝揭發自己的主子,那個無條件信任她的說辭,把她從長江江畔帶到京城,一路扶持到這裏的恩人。

冥冥之中,一種強烈的沖動驅使她停下了腳步,方衍舟疑惑地望著她,她向後退了兩步,說道:“請殿下去稟報陛下吧,我得再去見她一面。如若今日不見,我擔心,便再也見不到了。”

她清冷的話語落在夜色中,更顯得四下一片寂靜。方衍舟看不清她的面容,卻清晰地感受到她澎湃洶湧的心緒。他又何嘗舍得將自己親姑姑推上風口浪尖,可若不立即上報,只怕將釀成更大的災禍。

魏辭盈看著他無聲地點了點頭,立即轉身向瑤華宮的方向跑去。半年前盛夏時節,她覺得奔向瑤華宮的路途很短,似乎轉眼間就到了書房門前。如今同樣的路途,她卻覺得萬分遙遠,似乎怎麽也走不到盡頭。

瑤華宮宮門緊閉,宛若一座空城,從外望去沒有一絲生氣。魏辭盈遠遠地看見兩個侍衛持劍立在門口,轉頭繞去了瑤華宮的後側。

方衍舟曾經翻越瑤華宮的宮墻溜進來,魏辭盈繞著宮墻仔細觀察,尋找便於上腳的地方。終於,她在宮墻之下看到一個巨大的銅制水缸,當機立斷,踩著水缸,用力翻上了宮墻。

然而,宮墻之下卻毫無落腳之地,目光所及皆是平整的草地,在夜幕下如同漆黑的深淵。她坐在高高的宮墻之上,一狠心,咬著牙直接跳了下去。

落地之時,腳腕在觸碰到草地的瞬間,發出咯吱一聲輕響,疼痛立即在腿上蔓延開來。

她不敢叫喊,只能忍著痛靠在墻邊緩了一會兒,待疼痛稍有好轉後,她用手在腳腕上四處輕按,確定並未傷及骨頭,於是顧不得痛感,扯著傷腿,直奔長公主的寢殿。

瑤華宮內大小宮室一片漆黑,往常熱鬧的下人居所也人去樓空,魏辭盈一瘸一拐地來到寢殿外,室內沒有一絲燭光,仔細聽去也沒有任何聲響。她輕輕叩門,門內立即傳來長公主的聲音,“誰?”

“殿下,是我。”她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,兩人的聲音不大,並未有驚動旁人的跡象。

門吱呀向內打開了,長公主赫然出現在眼前,見到來人是她,她驚訝地挑起眉梢,剛要開口卻被一陣猛烈的咳嗽打斷了。

魏辭盈急忙將她扶回室內,緊緊關上門扉,餵她喝下一杯水後,將她塞回被褥之中。當她點燃燈盞,這才看到她面色蒼白,發絲雜亂,整個身軀愈發單薄。

“再怎麽有氣,殿下也不該拿自己的身子撒氣。這麽冷的夜晚,連個火盆也不燒,被褥都是冰的,如何能入睡?”

她輕輕掖了掖被角,心中湧起一陣酸楚,臉上不自覺帶上幾分嗔怪,對方見狀卻虛弱地笑了出來,“守衛森嚴,你是怎麽進來的?”

“殿下莫要操心我了,如今我不在您身邊照顧,您更要自己在意身體才是。莫要嫌那藥苦,趁熱喝下,餐食也得多用些……”她絮絮叨叨地說著說著便落下淚來。

“本宮知道了,都聽你的,你別哭了,好不好?”長公主冰涼的手指撫上她的臉頰,本想為她擦掉眼淚,自己卻忍不住也哽咽起來,“你說你,旁人對本宮避之不及,你卻偏要湊上來。”

“殿下於我有大恩大德,辭盈怎能棄您於不顧?”她將手指搭在她的腕上,細細號脈。

“好了,你心裏能惦記著本宮,本宮就很欣慰了。”長公主強撐著說道,“但此處守衛森嚴,若被發現可不是鬧著玩的。你還是速速離去吧。”說罷,作勢要起身推她離開。

“殿下!”魏辭盈重重地跪在她面前,“殿下就沒有什麽想對辭盈說的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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